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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绘

编者按

一级上士程烨曾是一名美术老师。大学学习美术专业的他,始终觉得青春与梦想相连,而实现梦想,一定要敢于打破固有认知:去走一条更加艰辛、更具挑战的路。

大学毕业后的第4年,程烨终于走上了那条他心心念念的“离梦想更近的路”——在这一年,他穿上军装成为军人;也是在这一年,他随队来到高原驻训。

在奔赴通往梦想的路上,除了拥抱绿色军营,他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他发现求学时期的学习成果、熟练掌握的某项技能,会在人生某个时刻,成为攀登梦想阶梯的助力。这让他更加珍惜时代赋予的难得机遇,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青春选择。

边关和画卷,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词语,就这样被程烨的选择串联在一起。当他成为一名驻守高原的军人后,绘画从一项技能、特长发展为一种爱好、习惯,成为他抒发情感、记录青春的一种途径,更成为坦然接受挑战和磨砺、执着坚持梦想和目标的一种表达方式。

入伍10多年,程烨已是连队骨干。对于穿上军装和坚守高原这条“路”,他越走越坚定、越走越踏实。他说,选择穿上军装,一辈子不后悔。

一名军士眼中的边关画卷

■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 王钰凯  通讯员  云婉悦儿  王明昊

程烨(右)在“大箱板”汽车里为战友画速写

画作

有些风景让人铭记一生

军车飞驰在边防线上,阳光顺着遮雨棚上的小孔钻进车厢。结束一天的训练,战士们疲惫地靠在一起,有人低头打着哈欠,有人张望着后方的公路。

入伍12年,一级上士程烨记不清坐过多少次“大箱板”。此刻,眼前的一幕瞬间“击中”了他,灵感迸发,他掏出笔记本,用中性笔迅速打了个草稿。

返回宿舍,程烨拿出一张纸,将刚才的一幕“誊”在纸上。一旁,类似画作还有许多,一张张叠在一起有10厘米厚。

程烨所在的第76集团军某旅要到雪域高原驻训。那年驻训,班长对他说:“有些风景让人铭记一生。”如今,上千张画作叠在一起,构成了程烨眼中的边关。

今年36岁的程烨毕业于渭南师范学院美术专业。参军前,他正在渭南市杜桥中学任美术老师,带着12个班的美术课。

稳定的工作并没有让程烨高兴,反而令他感到不安。在他看来,绘画应该是个充满挑战的创作过程。程烨经常想起父亲,小时候他穿过父亲的军装,戴过父亲的三等功奖章,听过父亲的军营故事……

平淡生活中,从军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。在大学毕业后的第4年,程烨报名参军,从一名美术老师成为一名直招士官。

那一年,在整个集团军的直招士官中,前5名可以分配到特种部队。“当兵就要当特种兵,我要挑战自己一次。”后来,程烨在教导队考核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,获得了进入特种部队的机会。

“当兵就要当个好兵。”这是程烨踏入军营时就定好的目标。走进军营的他一头扎在了训练上,渐渐遗忘了手中的画笔——直到有一天,他走上了高原。

程烨与边关的结缘始于高原驻训。

第一次走边关,在祖国西北,程烨执行任务时踏访了16个边防连。边关独特的风土人情、艰苦的戍边环境,让他对军营有了更深的理解。那段日子,他一直奔波在路上,只能通过拍照记录点滴。

照片记录着“固定”画面,却难以表达他心中的思考和感受。第二次来到边关,程烨决定重拾画笔,画出自己心中的边关,画出所思所想。

然而在这里,创作面临重重困难。“驻守高原啥都是稀缺品。”画布、相框、颜料、画笔等绘画工具难以随身携带,网购送不上来,驻训地也没有创作的画室。

高原驻训,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。训练、教育、执勤……属于自己的时间被极度压缩。

程烨擅长的油画,创作周期普遍较长。“一幅肖像画,光是打底工作,至少要两三个小时。”程烨开始尝试速写——一种只通过纸和笔就可以完成画作的绘画方式。

“速写可以抓住转瞬即逝的灵感,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,现场就可以记录下来,把当时的感想画出来。”程烨说。

就这样,速写成为程烨记录边关生活的主要方式。近3年多时间,程烨不断练习速写。如今,一张人物肖像速写,他15分钟就可以完成。

开始画速写后,程烨的“主战场”也从画室变成了训练场、学习室、雪山、冰河。有时,刚完成的速写甚至没有机会拍照记录,就被战友“抢走”珍藏起来。每当这时,一种成就感都会油然而生,像燃料一样,推动着他扎根军营。

演训结束,程烨(左)给参训战友作画

画风

爬上更高的雪山,去看不一样的风景

一首军歌唱完,程烨有点喘不上气,感觉心快要跳出来一般。在含氧量不足平原一半的雪域高原,呼吸急促、心跳加速是一种常态。

上高原前,老兵告诉他:“做什么都要慢一点,要调整好呼吸。”

掌控呼吸,才能更好地适应高原环境。这让程烨想起入伍之初,他在特战连练习狙击时的情景:靶标在瞄准镜里晃动,他调整呼吸,让自己保持平静,瞄准靶心。

程烨觉得,他控制呼吸和心跳的能力,与学习国画的经历密不可分。大学期间,程烨专门学了一年国画。在他看来,国画和油画的区别之一是“落笔无憾”,“落笔的瞬间,很像扣动扳机的瞬间,没有‘后悔药’吃,必须一击即中。”

在特战连,程烨被选为狙击手,他学习的第一个课目却是攀登,这是每名特战队员必须掌握的课目。开始学习的第一天,班长陈春州指着攀登楼告诉程烨:“楼上楼下的感觉,可大不一样哦。”

“好,我上去看一看。”程烨说。

“你得用攀登绳爬上去,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。”班长说。

程烨开始尝试攀登。结果爬到一楼与二楼中间的位置,他就没了力气。

一旁的新兵选择放弃,滑了下去。程烨握着绳子,明显感到体力不支,胳臂开始颤抖。陈春州在身后大喊:“别放弃。”

班长的鼓励好像真管用。在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后,程烨爬上楼顶。从“高峰”望下去,眼前的一幕,让程烨心跳得飞快,“虽说不出哪里好,但班长没骗我,这里的风景真的不一样。”

这次经历后,程烨开始没日没夜地训练。几个月后,25秒合格的武装攀登,他只用18秒便完成了。

一次机会,程烨在旅队黑板报展评中得了第一名,被推荐到机关宣传科工作。在特战连训练的经历,再次成为程烨的“翅膀”——因为特战连打下的训练基础,他到连队拍摄极限训练镜头,能扛着摄像机跟着队员奔跑;有时队员在拍摄时动作不够精准,他总能一针见血地点评。

程烨在宣传科工作期间,摄影、摄像、剪辑等专业,他一点点地学习,从门外汉成了行家里手。他坚持绘画,甚至有个梦想,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“画风”。只是这个标准有点高了。

每次面临进退走留,他都觉得,画不出好的画作,是因为体验不足,对部队的了解不够,说明兵还没有当好,最终他都选择了“留下”。

程烨创作的一幅油画

程烨没有什么别的爱好。除了训练、工作以外,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。慢慢地,他开始意识到,无论是绘画,还是摄影、摄像,其实都是共通的,只是表达的途径不一样,核心都是要表达思想和情感,而不是机械性地进行重复劳动。

程烨曾在一处海拔近6000米的哨位,遇见一名年轻的士兵。他的皮肤被紫外线灼伤,依然坚守在哨位上。程烨赶紧把这一幕拍了下来,但看着照片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

于是,程烨悄悄“跟踪”这位战友,直到有一天,捕捉到他为了遮掩脸上的灼伤,特意戴上口罩与家中母亲视频的画面。“为了母亲的微笑,为了祖国的安宁。”程烨说,时隔多年,每每想起这一刻,内心仍然充满感动。

能力提升总伴随着成长。对程烨来说,成长的过程也是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。以前,他年轻气盛,很喜欢表现自己。大学毕业展上,他画了一幅自画像,还获得了全校第二名。那时,他觉得自己正在朝着“大师”的方向渐行渐近。

现在,他不再张扬,一心坚守在默默无闻的岗位上。“爬上更高的雪山,去看不一样的风景。”他说,找到属于自己的“画风”并不仅仅取决于绘画技巧,知道自己想画什么、表达什么更重要。

训练场外,程烨正在绘画

画展

平凡才是精彩,平淡才是真实

“为100名边防战士画像,用画笔记录军旅生涯的情怀和感动。”程烨说,这是他来到高原后给自己定下的一个“小目标”。

驻守高原,他画的第一幅油画,是一位在海拔5000多米山口运送物资的战士。这是一个上等兵,他背着背囊,脸部被阳光晒伤,全身的迷彩服被沙土覆盖。在他休息时,程烨追上去跟他聊天。

原来,他们要向山顶的哨位运物资。高原的山很陡,运送物资十分危险,“每次走在这条路上,都会担心军马从山上摔下来。”

让程烨没想到的是,这位上等兵马上就要退伍了。他指了指身后的一块石板,上面刻了很多名字,他说:“这石头上的每个名字,都代表一位即将退伍的兵。大家都想在最后一刻,为连队多出一份力。”

一种难以言表的敬佩,就这样迸发出来,这位上等兵自然成为了程烨画里的“主人公”。创作还未开始,程烨就已确定了画的主色调——高原的黄色。

“驻守高原的军人,祖国的高原永远记得他们的样子。”程烨说,那幅画,他精心刻画了上等兵的形象,在描绘他身后连绵的群山时,一笔一划勾勒得也很轻柔,“战士和群山已经融为了一体。”

那个刻字的石板,他也画到了油画中,虽然没人能看清石板上的名字,但熔铸在稀薄空气中的坚守精神却力透纸背。

程烨给画取名:《年轻的老兵》。在雪域高原,经常有类似的感动,让程烨记忆犹新。

几年前,上级听说程烨的故事,专门从他的画作中挑选了12幅反映驻训精神的油画,办了一个小型画展。那12幅油画,还被拍成了照片,做成了书签,作为“礼物”送给一起驻训的兄弟部队。

这些油画中,也有获奖作品。《战士阿布都拉》被推荐参加第二届军事文化节作品征集评选活动,荣获“军旅美术作品入围奖”。

去年9月,程烨参加职业技能鉴定。一名很喜欢他画作的文职人员找到程烨:“我没去过高原,这些画让我看到了守在那里的人,看到了一种不息的精神。”文职人员的话语,让程烨眼睛一阵潮湿——有一个人为自己的画所打动,自己的努力就没有白费。

程烨最新完成的一幅油画作品。

程烨最近画的一幅油画,选取的是“科技”主题。画面中,战士们带着VR设备展开训练。“科技进军营很久了,油画也需要新鲜元素,把这些反映部队战斗力建设的画面记录下来,最能激励大家的戍边斗志。”

今年底,程烨将满服役期面临退役。他向上级报告,希望在离队前,能办一次画展,他想给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,也为战友们留下一份独特的记忆。

程烨晋升一级上士的那一年,旅史长廊进行了一次最大规模的翻建。其中的一大难题,是要给新的旅史长廊设计一面浮雕。负责人请来当地的工艺美术设计师,由于对部队历史不够了解,设计稿没有通过。

于是,这项任务交给美术专业出身的程烨。程烨用了两个星期,将旅队历史上4个不同时期的战斗场景融合在一起,画出了设计图。这次,设计图得到所有人的认可,浮雕很快便开始建造。

“这个浮雕,或许在未来很多年,都会留在这里。”程烨说这句话时,透着满满的自豪。浮雕的右下角,程烨设计了一辆猛士车,车牌上印着“CY2019”的字样,这是他为这支服役了12年的部队留下的“专属印记”。

熄灯后,程烨躺在床上,过往的经历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回放。曾经画过的作品,像幻灯片一样,一张接着一张闪过,拼成了12年的军旅生涯。

程烨坚信,平凡才是精彩,平淡才是真实。这些在高原创作的画,折射了太阳的温暖,闪耀着精神的光,必将穿越绵延的时光长河,为更多走上高原的战友送去鼓励、带来信心。

(本文照片由李灰懿、赖伟杰拍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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